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人生如畫,畫如人生:覺林菩薩偈對生命的啟示 (2025)
2024年10月
見護法師開示於高雄師範大學「禪藝論壇」
2024年10月14日
(2025年5月22日釋見護增補修訂完成)
今天和大家探討佛法、藝術和人生之間的關聯。首先,要感謝黃淵源局長、蕭青杉局長、黃冬富副校長、黃智陽院長、李金鴦館長,以及各位長官、教授、藝術家、學者和研究生,一起來參加今天的論壇。
世界上每個主要的宗教,都對藝術創作產生了重要的影響。佛教也是如此。今天要講的主題,是《華嚴經》中著名的「覺林菩薩偈」,偈中以作畫比喻人生,幫助我們了解生命的真相和修行的道路。
我們先一起將「覺林菩薩偈」誦讀一遍:
譬如工畫師,分布諸彩色,虛妄取異相,大種無差別。
大種中無色,色中無大種,亦不離大種,而有色可得。
心中無彩畫,彩畫中無心,然不離於心,有彩畫可得。
彼心恒不住,無量難思議,示現一切色,各各不相知。
譬如工畫師,不能知自心,而由心故畫;諸法性如是。
心如工畫師,能畫諸世間,五蘊悉從生,無法而不造。
如心佛亦爾,如佛眾生然;應知佛與心,體性皆無盡。
若人知心行,普造諸世間,是人則見佛,了佛真實性。
心不住於身,身亦不住心,而能作佛事,自在未曾有。
若人欲了知,三世一切佛,應觀法界性,一切唯心造。
念完這段偈,心是不是比較寧靜、沉澱下來了?現在我們來探討這段偈文的意義。
一、人生如畫,畫如人生:人生的真相(1-4行)
這段偈文共有十行,四句為一行,可以分七段來說明。
第 1-4 行: 以作畫說明人生的真相
第 5 行: 眾生境界(凡夫果)
第 6 行: 菩薩境界(菩薩果)
第 7 行: 如來境界(佛果)
第 8 行: 見性開悟(成佛之因)
第 9 行: 從菩薩道至成佛(悟後起修)
第 10 行: 一偈總結
由此可知,覺林菩薩偈的結構之嚴謹。
第一節,前四行,是用繪畫來比喻人生的真相。這是今天的講題定為「人生如畫,畫如人生」的原由。
(一)譬如工畫師,分布諸彩色,虛妄取異相,大種無差別。
(二)大種中無色,色中無大種,亦不離大種,而有色可得。
第一行意為:就像畫家作畫,本來空白的畫布,因為我們的心念,畫出種種不同的形象,這就是「虛妄取異相」—從無相變成有相。畫出來的不論是塗鴉或是佳作,都是隨著我們的心而產生的。
其中第四句「大種無差別」的「大種」的意義,可以從兩個層面來看。
第一是物質的層面。畫畫用的顏料是怎麼來的?以前都是從大自然的植物或礦物萃取的。看到這些五顏六色的色彩,覺得很漂亮。但是,若以現代科學分析,紅橙黃綠藍靛紫等顏色就是光波不同頻率的振動,甚至我們看不到的紫外線、紅外線、X光等等,都是光波頻率的顯現。光照射到一個物體上時,這物體會吸收一部分的光線,然後把不吸收的部分反射出來,反射出來的光就是我們看到的顏色。像眼前這個杯子是墨綠色,表示這個杯子的材質反射出墨綠色頻率的光波。
所以,「大種」就是這些顏料、光或色彩的根本、根源。從科學的角度來看,這根源就是原子。原子形成分子,不同分子組成複雜的物質結構。人類的肉眼對不同光頻率的反應不一樣,從而讓我們以為看到種種的顏色。
接下這句「大種中無色,色中無大種」就很有意思了。
剛才說明「大種」就是這些顏料的根本—原子。原子本身有顏色嗎?不能說它有顏色或沒顏色。但是很奇怪,原子聚集起來形成物質,就有了顏色。所以,「大種中無色」這句話是很讓人驚訝的。佛陀時代,怎麼會知道這個道理?怎麼會想到顏色的根本其實沒有顏色?
「色中無大種」,我們在看一幅畫或看一種色彩的時候,看不到它的原子結構。你也不會想到它的根源其實是無色的。色彩對人類而言,是人生體驗中非常重要的一部分。可是追究它的根源,發現它是虛妄不實的,從無色(光波頻率的振動)顯現出色彩,這個現象是很奇妙的。
「大種」第二層面的意義:《華嚴經》覺林偈全文皆是以作畫譬喻人生。其中「大種」比喻的是我們的心。因為一幅畫不是顏料本身能成就的,是用手畫上去的,手是心念所控制的。所以追究這幅畫的根源(「大種」),其實就是我們的心。也許你在作畫的時候,心裡已經有了構想,一個主題、理念,要畫什麼樣的畫,要怎麼構圖、分布色彩。然後再用顏料畫出來。所以,這個「大種」是色彩的根源,比喻畫的根源,是我們的心。
「大種中無色,色中無大種,亦不離大種,而有色可得」。原子本身沒有顏色可言,而組合起來就成為畫布上的種種顏料。根源本身無色,可是也不能離開這些原子,而有任何色彩可得。這有色、無色的關係很奇妙,大家有思惟過這個現象嗎?「色」與「無色」真的是對立的嗎?
所以「大種」就是根本。從佛法的觀點來看,無論從物質層面論大種(原子),或心理層面論大種(心),都是從無相到有相。人們所見之色彩,也就是世俗經驗中所認知的現象,此乃「俗諦」的層面。然而從「真諦」的層面來看,顏色的本質是「空」,色彩是虛妄的。追究其本源,至於原子也好,心也好,有形有相皆來自於無形無色。此即「色即是空」的一種顯現。
從中道空有不二的的本質來看,應當理解色彩的根源與其顯現的作用,從無到有,兩者並無矛盾。色彩的根源是空性,而色彩的顯現,則是緣起的運作。透過顏料的調配與製作過程這種特定的緣起,物質呈現出繽紛多姿的樣貌。因此,空性不妨礙緣起,緣起亦不妨礙空性。
欲探究事物的真實樣貌,必須同時從俗諦與真諦兩個層面來觀察,如此方能獲得全面且真實的理解。換言之,我們應當體悟「色不異空,空不異色,色即是空,空即是色」的道理,方能真正地了解色彩,乃至於一切物質(「色法」)的本質。
(三)心中無彩畫,彩畫中無心,然不離於心,有彩畫可得。
此句經文進一步點出心念於作畫的關鍵性。未畫畫時,心中空無所有。然而,當心念一動,決定要畫什麼樣的畫時,心中便可能浮現種種構想與藍圖。儘管如此,對於實際作畫者而言,創作的過程往往充滿變數,最終的成品,可能與最初的構想多有出入。從無色到有色,從心中無彩畫到彩畫完成,正是「由心而現」。
然而,心中找不到具體的色彩,而一幅畫中也找不到心。「然不離於心,有彩畫可得」,無論是書法、繪畫或其他藝術作品,皆是作者透過創作的過程,將心中的想法轉化為可見的藝術形式,是其心念的開展。
至於如何運用其心,則因人而異。每位的訓練、經驗各不相同,此即所謂的「因緣」不同。透過日復一日的專業訓練與技巧磨練,藝術家逐漸發展出獨特的個人風格,此亦是心念運用的展現。
同理,一位法師可能不會作畫,但闡述佛法經義時,往往會比一般人多一些經驗與體悟,這便是心念持續運用於不同領域所產生的差異。如此專一不懈,能使我們在不同的領域達到專業、甚而卓越的境界,此即「然不離於心,有彩畫可得」之意。
然而,如何善用此心?心的力量又有多大?
(四)彼心恒不住,無量難思議,示現一切色,各各不相知。
此句進一步地闡述了心的特質,即心的「不住」與「無量」。心念時刻都在生滅變化,除非有深入的禪定,否則從早到晚,從未停歇。而如畫家掌握了作畫技巧與人生經驗,則可以不斷的創造新作。心念所能產生的作用,亦是無量無邊、難以思議的。
若我們的心經歷專業領域的訓練,例如成為書法家、畫家、雕刻師、物理學家、文學家、企業家、法師等,日積月累,便能對該領域有所掌握,甚而成為頂尖的人才。世界上有多少不同專業領域的人才,數量不可限量;然而,這些種種的成就,皆是從我們根本的當下這一念心開始的。
根本的當下這一念是什麼?
例如,當見護師在說 “Guten tag” 時,諸位是否聽到了?若懂得德文,便知道方才講的是德文的「日安」,見面時常用的問候語。若諸位不懂德文,則僅能聽見一些聲音,而無法理解其意涵。由此可知,我們心的最根本的作用,便是「知」—了知聲音的存在。接著,我們的意識開始進行辨別、回憶、比較、分析,進而產生種種想法、喜怒哀樂、愛憎等情感與作用,這些就是相續的第二念、第三念,無數念。而根本的、時時都在的「第一念」,就是純粹的「知」,無論是透過眼耳鼻舌身,都是一個「知」,也稱為「覺性」,而後才有「識別」。
若我們以純淨的「知」為本,善於運用心的識別作用,對於所經歷的每一件事,皆採取開放且積極的態度,那麼,人生將會是光明的。儘管這個世界存在著許多問題,我們仍然能夠保持希望,繼續努力。
從「知」的根本,運用識別能力在藝術領域,可以激化情緒,突顯醜暗,也可以美化人生,甚而提升生命層次,淨化社會。
不僅是藝術,任何一個領域,都可以朝這個方向去思考:我的專業,是否能夠為社會帶來和諧?是否能夠服務大眾?是否能夠淨化人心?是否能夠對這個世界,乃至於世界上的任何一個角落、任何一個眾生,都有所啟發?
反之,若我們的心念充滿糾結、狹隘、固執與傲慢,那麼,我們所看到的世界,將會是灰暗的,處處充滿阻礙。換言之,我們的心念能創造出截然不同的人生。因此,人生即是我們的心所繪製的畫作。諸位是否深入思考過,你的人生,這念心所繪製出的人生,是鮮豔而光明的,令人心生歡喜;還是灰暗而陰沉的,使人感到壓抑、灰心,甚至毛骨悚然?
「彼心恒不住,無量難思議」,心念一直在流動,從來不會停止於任一剎那。這世界有些人是天才,大部分人不是。但從佛法的角度來看,人人的心都是平等的,因為都是以「知」為本。也許有些人比較幸運(有福報),遇到很好的老師指導,而有些人沒有這種機緣。但是,只要你有目標,肯努力,願意堅持,就有可能突破各種障礙,開創新的機緣。佛陀相信我們每個人都有成佛的可能。如果連成佛都有可能,那在其他任何領域達到高峰,當然有可能!
我曾經問過在座的黃九娟教授,有些人好像天生就會唱歌,有些人似乎就是沒天分。作為專業的聲樂教授,黃院長毫不思索地回答,「每個人都能學會唱歌」。這也是佛法「人人皆有佛性」的一個觀念。所以,千萬不要看輕自己心念的力量。佛陀看我們,說人人都有佛性,所以人人都有無量的潛力。惟覺老和尚教導我們,在這個時代也能開悟,我自己也相信是如此。「恒不住」就是精益求精,如此,相信各位在自己的專業領域,也可能成為頂尖的專家。這就是「彼心恒不住,無量難思議」。
至於「示現一切色,各各不相知」這兩句比較深奧,待後面再解釋。
總結前面四行偈,覺林菩薩用「心」和「畫畫」做比喻,是為了幫助我們了解生命的真相。不同的佛經有不同的角度解釋人生真理,此處以《華嚴經》「心生萬法」的角度解釋人生的真相,那就是:我們的心可以創造出這個世界,創造出我們的人生。
佛法中有一句名言:「三界唯心,萬法唯識」。佛教中「三界」指的是欲界、色界、無色界,也就是六道眾生生存的世界,除了人的世界,還包含天人、畜生、餓鬼以及地獄的世界。所謂「三界唯心」,是說今天做人,下輩子墮落到地獄、畜生道,或者是升天享受天福,不管未來是苦多還是樂多,這些都是自己心念所造成的;心念運用的好,還是運用的不好?自己要反省。
「三界唯心」是講「事」,說明這個世界六道三界種種相,由心之業力造作而成。「萬法唯識」則是講「理」,理指法則。人類所發明的一切道理、一切想法,這個世界的科學科技發展、醫學、藝術、文化發展等等,全部都是透過眼、耳、鼻、舌、身、意識,還有我們的「潛意識」來的。「潛意識」是西方的心理學理論,相較於唯識宗,說得較為籠統,大致對應到末那識、阿賴耶識,也就是第七識、第八識的作用。換言之,這一切都跟我們的心意識有關。(至於心意識的運作法則,以及心如何創造出世界的機制,唯識宗中有較詳細的描述,今略。)總之,如果我們能夠深入去了解自己的心,了解我們的覺性、了解我們的意識,我們就能夠對人生有更深入的了解。
二、眾生境界
前文已說明偈文的前四行,是從「心生萬法」的角度闡述人生的真相。接下來第五、六、七行,則分別簡述眾生、菩薩與如來三種不同的境界。
(五)譬如工畫師,不能知自心,而由心故畫;諸法性如是。
藝術家應該有過一種特殊的體驗:偶爾創作出驚人佳作,卻不知自己是如何完成的,也不易復現巔峰水準,即使是書聖王羲之,也不能每日重現《蘭亭集序》般的神來之筆。這種創作狀態的波動起伏,源於對自心運作機制的未知—「譬如工畫師,不能知自心」。心雖如畫師般能創造萬象,卻常對自身的潛能與習氣蒙昧不明,導致靈感時如泉湧、時如枯井。無論是書法、繪畫、寫作、作曲、表演、電影等藝術創作,皆可能遇到這種情況。師父自己講經說法時,也有類似的經驗,有時有超乎尋常的發揮,有時自覺平淡。這是因為在未能完全了解自心的狀態下,我們內心潛藏的力量,無法熟練的掌控。
眾生對於自己的心,有許多不解之處,因此我們的人生,才會充滿迷惘,遇到挑戰時,才會感到不知所措。「譬如工畫師,不能知自心,而由心故畫;諸法性如是」這句很實際的描述了眾生的狀態。雖然未能透視心性本質,我們每日還是書寫著自己的人生故事,每天都在繪製著我們獨一無二的生命畫作。那麼,這個故事的結局將會如何?如果對過去的人生不甚滿意,是否能夠改變結局,來個大翻轉?這就需要深入地了解「心性」。
佛法提供了許多了解心的方法,可以透過教理,研讀佛經中的智慧;也可以透過禪修,直接地體悟心的本質。心與萬法的奧妙,實難以言喻。因此偈文說「諸法性如是」。「諸法」指的是世間的一切萬物,包括物質層面與心靈層面,乃至於諸位所鑽研的學科,皆是種種法。而心與萬法同源,如果我們能夠了解自心,便能了解諸法的本性,從而掌握人生。
各各不相知:在此扼要地說明關於「不能知自心」與前文的「各各不相知」兩者之間的關聯。在《華嚴經》另一段經文,覺首菩薩許多精闢的譬喻闡明「不相知」的意義,在此我們先看前二行:
《華嚴經》卷13.覺首菩薩偈:
譬如河中水,湍流競奔逝,各各不相知,諸法亦如是。
亦如大火聚,猛焰同時發,各各不相知,諸法亦如是。
又如長風起,遇物咸鼓扇,各各不相知,諸法亦如是。
又如眾地界,展轉因依住,各各不相知,諸法亦如是。
眼耳鼻舌身,心意諸情根,以此常流轉,而無能轉者。
法性本無生,示現而有生,是中無能現,亦無所現物。
眼耳鼻舌身,心意諸情根,一切空無性,妄心分別有。
如理而觀察,一切皆無性,法眼不思議,此見非顛倒。
若實若不實,若妄若非妄,世間出世間,但有假言說。
「黃河之水天上來,奔流到海不復還」,湍急的河水不斷地向前奔流,是受到誰的控制嗎?並沒有。河中的每一滴水,都只是隨著因緣而流動,它並不知道其他水滴的動向,但無數的水滴匯集在一起,卻形成了黃河、長江等壯觀的景象,推動著河水奔流向前,此即「因緣」與「業力」之顯現。
我們的人生經驗,也如同這河流一般。許多時候,並不知道自己的心念從何而來,又將流向何方。無數個別的心念,匯聚在一起,推動著自己的人生往前邁進,這也是因緣與業力的運作,也是「各各不相知」的意涵。
又如熊熊燃燒的烈火,其中每一個火苗,各自燃燒,互不相知,諸法的運作,並非有主宰者,各不相知,而能匯集成世間的種種潮流、局勢變動,亦是如此。
「各各不相知」是解釋「諸法空相」的一個角度,其重要性之一,就是點出人的命運並非有一個高高在上的主宰掌控,而是隨「眾緣和合」而展現。
「各各不相知」的意涵在此點到為止,有意者可以從〈覺首菩薩偈〉中細細體會。
總而言之,「諸法性如是」意為,世間一切諸法(everything),無論是物質層面或心靈層面,都具有一種共同的運作模式——隨心而起,隨心而滅,隨因果業力而轉。如果能夠深入體會這道理,就不會執著於任何事物。失去者隨心而滅,不必耿耿於懷,所謂「不執著,放下」。另一方面,我們應專注於當下,並且積極地創造未來,因為未來「隨心而起」。如此我們才不會被萬法所束縛,人生才能過得自在。故知,「看破放下」並非一種消極的人生觀,而是該放下時就放下,該開創就開創,是為積極的「隨緣」。當我們有所作為,創造了新的緣起,但結果卻不如預期時,也不必氣餒,過去的失敗放下即空,檢討後繼續努力,調整方向,「從空起用」。這即是開啟自由自在人生之法。反之,若認為被外境所困,則是自己對事態的錯誤認知,是不清楚「心」的可能性。了解了諸法性空的道理,我們就能夠突破這些限制,開創出嶄新的人生。
因此,為了突破眾生境界,超越凡俗,進入聖賢的境界,我們必須修習「空觀」。「空觀」的起步,就是體悟一切諸法皆是緣起緣滅、剎那生滅、沒有恆常不變的本質。
三、菩薩境界
(六)心如工畫師。能畫諸世間,五蘊悉從生,無法而不造。
此行更直接地說明了「人生如畫」:我們的人生即是自己這念心畫出來的。若能了解空性,以及空性與緣起的關係,掌握緣起的法則,便能夠開創自己所嚮往的未來。在座的藝術家,想必都是在十年前、二十年前、甚至三十年前,便已立定志向,決心在此領域深耕。正是這份心念,不斷地推動諸位精益求精、力求突破。你們的心念,創造了你們現在作為藝術家或教授、學者特質的五蘊,也就是諸位目前的精神層面(受、想、行、識),以及「肌肉記憶」(色),和合打造自己在藝術上成就。
反觀有些人,汲汲營營地度過數十年光陰,人生依然茫然沒有方向;又有人得過且過,能佔便宜就佔便宜,能躺平就躺平。他們的身心五蘊,沒有經過真正的鍛鍊、薰陶與提昇。這樣的人生,也是他們的心念所創造出來的。這是「五蘊悉從生,無法而不造」的消極面,但此處的重點是在其積極面。
之所以說這是菩薩境界,是因為這一行偈是要我們體悟到,我們的心具備改變周遭環境,改變人生的強大力量:「能畫諸世間,無法而不造」。從空性的道理,進而體會緣起的作用,正確如法的開創因緣,創造未來。舉例而言,今日的「禪藝論壇」,也是由見護師的一個念頭開始,在與詹教授討論之後,認為此事可行。接著,透過詹教授許多的努力,以及高師大、受邀專家、護法居士等多人的共同付出,才促成了今日諸位齊聚一堂的因緣,這就是開創因緣的實例。
同理,諸位也能創造自己想要成就的因緣。若此因緣目的是為了眾生認清自我,提升生命品質,這便是菩薩行。菩薩並非高高在上的神祇,而是我們每一個人的模範,只要有了利益大眾的願心,進而努力提升自己的智慧與心靈層次,這便是在修菩薩行。
「心如工畫師,能畫諸世間」,我們想要彩繪出一個美好的世界,就要對自己有信心,隨著我們的興趣、專業與理想,透過因果、佛法、禪修的引導,那麼「五蘊悉從生,無法而不造」就不是遙不可及的理想,而是生命的實踐。
有一位書法老師曾說,書法是一種能夠同時鍛鍊左腦和右腦的活動。 確實有道理。寫書法時,必須先認識文字、筆畫結構,這是左腦的作用。然而,在書寫的同時,又當兼顧個別字體的美感與整篇文字布局,這便涉及右腦的運作。這使得書法既是一種知識薰陶,也是一種藝術創作。此外,書法還能培養專注力、耐心和審美能力,是一種定、慧兼修的訓練。因此,家長應認真考慮讓孩子學習書法,這對他們的身心發展大有裨益。這不也是培養五蘊,畫出未來的一例?
佛法中的「淨土」並非只存在於遙遠的西方極樂世界。以前一位弟子問惟覺老和尚關於淨土的真實性,老和尚的回答是:「禪是因,淨是果,沒有在因上用功,那有淨土的果報?所以,淨土尚未建好,等著你來建。」當我們與志同道合者,發揚佛法以及中華文化中優質的傳統,一起為共同的目標而努力,便是在建設屬這片天地的一方淨土。
「無法而不造」意謂人類擁有無限的創造力。縱觀歷史,現今社會與百年前相比,已有天壤之別。科技飛躍使人類大幅改造世界,但這種改變猶如雙面刃—若出於貪婪私慾,終使我們自食惡果;若以清淨心運用此能力,則可成就「無量不思議」的作用。
范蠡襄助越王復國,張良輔佐劉邦立漢,之後二人皆選擇功成身退,修身養性。這些範例符合菩薩境界的一個關鍵:在積極有為時能否放下我執?真正的成就不在於累積功名,而在於為大眾做了什麼。一旦陷入自我膨脹,所作所為便會扭曲變質。
以無我之心沉澱心靈、彩繪人生,可以達到不可思議的高度。能破,能立,能建功,能捨名,在佛法即是以無我、無人、無眾生、無壽者相,修布施、持戒、忍辱等六度波羅蜜,也就是修習如幻三昧,從空出假,廣度眾生。是為「菩薩境界」。
四、如來境界
(七)如心佛亦爾,如佛眾生然,應知佛與心,體性皆無盡。
佛之所以成佛,在於心的究竟覺悟。《華嚴經》云「心、佛、眾生三無差別」,眾生與佛本具同一心性,然關鍵差異在於:我們這念心的潛力,尚未完全開發出來,內心仍有許多雜質,猶如蘊藏著黃金的礦石,無法發出璀璨的光芒。上節「菩薩境界」已擇要說明了如何開發這無盡的體性,此偈則說明如來已經證悟了「體性無盡」的境界。有情眾生雖也有此潛力,卻因煩惱雜質覆蔽,而與佛有天壤之別。因此在此請大眾深思,大家希望繪畫出什麼樣的人生呢?你的願力,將引導你的當下與未來!
五、見性開悟
接著,我們來看關於見性開悟的偈文。
(八)若人知心行,普造諸世間,是人則見佛,了佛真實性。
上偈說「佛的境界」,也就是希望我們能發菩提心,立願成佛。這行偈所闡述的道理與前文所述相通,亦即我們不應輕忽自心的力量。無論我們的出身為何,無論我們目前的學業成就如何,我們的心,與佛的心,在根本上是平等的。了解此理,對自己抱持信心,並且勇於創造各種善的因緣,我們不僅能在各自的領域有所成就,甚至能夠開悟成佛。
關於何謂「開悟」,在不同的經典中,有不同的闡述。《金剛經》云:「若見諸相非相,即見如來」,這是從心性的本體—空性—來解釋何謂開悟。「凡所有相,皆是虛妄」,若能體悟諸相非相的道理,便是見到了如來。
現在這句《華嚴經》則云:「若人知心行,普造諸世間」,這是從心之作用的角度,來說明何謂開悟。前面七行偈,都是心之作用的體現。若能徹底地了解心的作用,便是了解心的本體。
《法華經》云:「諸法從本來,常自寂滅相。諸佛兩足尊,知法常無性,佛種從緣起,是故說一乘。」「常自寂滅相」講的是心之本體——空性;「佛種從緣起」則是指我們現在雖然不是佛,但若能聽聞佛法,而生起成佛的念頭,這就是一個「緣起」。這個「緣起」,將使我們未來有一天,能夠成就佛道。因此,《法華經》此句同時闡述了心之體—空性,以及心之用—緣起,並揭示了體用不二的道理。
《楞嚴經》云:「如來常說諸法所生,唯心所現。一切因果,世界微塵,因心成體。」此經則兼具了心之體、相、用的觀點。
覺林菩薩則告訴我們,若能善於運用心之無盡的妙用,便是真正的見佛,便能契入佛的境界。何以故?唯有契入心性無我,猶如虛空,才能如虛空容納萬法,才能「普造諸世間」。
六、菩薩道至成佛
(九)心不住於身,身亦不住心,而能作佛事,自在未曾有。
開悟並非終點,開悟後仍要修持菩薩道,方能成佛。如何修?經文提示:「心不住於身,身亦不住心,而能作佛事,自在未曾有。」這句話與《金剛經》所說「不住色聲香味觸法而行布施」有異曲同工之妙 。意即行善法時不執著付出多少,放下自我,功德方越發殊勝,也更能利益廣大的群眾。
藝術家創作出非常傑出的作品,卻被群眾忽視,「叫好不叫座」,如梵谷生前乏人問津,死後才廣受推崇。若因此患得患失,即使成就再高也不得自在。
那麼解脫之道是什麼?「無我」。為了創作而創作,為了追求卓越而努力,為了利益眾生而付出。不執著於是否為人所知,不計較個人名聲與得失。作品或事情完成,自己仰不愧於天,俯不愧於地,當下便是自在,這是真正的回報,也是真正的菩薩行。如張良功成身退,他人以為可惜,而其內心卻很自在。
惟覺老和尚說學習都包含「會、熟、巧、精」這四個階段。「會」是掌握基本的知識或技能。其次是「熟」,透過不斷練習,能穩定的維持水準。進而是「巧」,能夠巧妙地運用,形成自己的特色風格。最後是「精」,達到爐火純青的境界,隨意揮灑,甚而開創新局。自我修行和實踐菩薩道也是如此,從「會」到「精」,最終達到「自在未曾有」,圓滿無礙的如來境界。《金剛經》云:「以無我、無人、無眾生、無受者,修一切善法,即得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。」
七、總結
前面所說的一切,覺林菩薩為我們總結為眾人皆知的這一句名言:
(十)若人欲了知,三世一切佛。應觀法界性,一切唯心造。
想要了解什麼是成佛,就應該觀察法界之性,明白一切都是由心所創造的。
所謂「法界」,指的是我們所存在的世界,包含空間、時間、物質、心靈、世間法、出世間法等一切法。所以要「觀法界性」,我們可以隨意觀察一個事物,一個保溫瓶、一朵小花、一幅畫,或者一個人。透過觀察任何人事物,都能體會到,它是如何由心念所生,它的緣起,也就是它產生的種種條件和原因,以及它所涉及的因果關係(對個人或世間的影響),一切皆依相似相續心念而成就。
要成為一流的畫家,可以研究大師生平和他們努力的過程。這是觀察他們的緣起。他們的成就,終究離不開最初至最終的心念。所以「應觀法界性,一切唯心造」。觀察越深入、越徹底地了解一切事物與心念之間的關係,它們的因緣始終,從而覺悟諸法實相。
或許有人認為,我們正處於末法時代,現在的世界愈發混亂,甚至擔心末日到來,因此惶恐不安。然而,若能深刻領悟「心如工畫師,能畫諸世間」的道理,就應反問自己:或許個人無法扭轉世界大局,但我能描繪出怎樣的人生?我又能對身邊的人產生什麼影響?每個人都可以影響他人。今天在場近兩百人,若你們每位都用心「分布諸彩色,能畫諸世間」,而你影響的人,也因此正面影響他人,那麼今天論壇的影響力,就遠遠不止200人了,不是嗎?所以,大家想描繪出怎樣的世界?
看看我們所處的台灣地區,如果這樣一個小小的島嶼,人民還彼此對立、內耗,那就很容易被外部勢力左右,成為別人的棋子。反之,如果大家能夠同心同德,彼此包容,精進和合,團結一致,能觀察所處周遭的因緣,開拓我們的視野和格局,我們是不是就能為自己描繪出一條和平發展的道路呢?如果大家不以自我為中心,而以無我之精神,去實踐六度萬行,那麼,我們或許能在此地開創屬於自己的佛國淨土。